“所以你们就要把他送上方舟?”落地窗外绵绵细雨,天却阴沉得像在隐藏着什么.约翰双手拄着屋子中间的办公桌,气势汹汹地冲着站在对面的阿方索.
梵蒂冈大图书馆,这是约翰·沃德在世上最讨厌来到的地方之一,在他看来这里堆放着无数记载他们愚蠢历史的“证物”.年初一月,他这时正被传唤到其中的上层展望室.这间屋子经七层圣言紧缚,牢牢隐藏住外形,行人们的视线会不自觉避开它所在的位置.连通内廊的双扇大门从屋外看来是由大理石墙底衬托的木雕板画——老家伙蒙住自己孩子的眼睛,手中的剃刀反着他扭曲的面容.令人作呕的经典.好歹作为门它还够厚,能将老人本就十分高亢的嗓音与外界阻隔.
“怎么就选中了他?一个还没到十八岁的小鬼?哪个失职的蠢货审核的名单?”
“......”
枢机主教看着面前的通告信函,上面沾着约翰粗鲁拆封而散落的火漆碎渣.他脸上的皱纹层层叠得很深,面相看来就是个爱操心发愁的人.刚过五旬,从小圆帽的边缘能明显看到他鬓角向上弯曲的际线.
“你早就知道那张纸上写的东西.”约翰继续追击.
“......”
“而你.克莱芒.你当时就跟现在一样,哑巴似的看着他们下了决定?”
“你不清楚状况,约翰.那是教宗......亲自选的.”面对步步紧逼,主教终于开口回答.“前些日子他直接召开了秘密枢机会议——”不知是沉默太久还是羞愧之故,他的嗓音十分干哑,说到一半喉咙就发出窒息似的声音.阿方索示意停顿,抬手拾过桌上的银制高脚杯.
约翰则等不及地发问.“枢机会议?为了这个?”怎么回事?他心想.“安布罗是老糊涂了?”而且我竟不知道?
“咕......”主教抿完一口清水,声音滋润了许多.“我们也是措手不及.除执事品的所有枢机全都被召集来了,与会者泱泱数百号人,其中超九成根本不晓得方舟是什么.你期望我在那种场合拿出十一级机密案给他们来段现场朗诵?”他双眉紧锁,又喝了一口.“当时大家还以为是保禄出了什么事,来选举新教宗了.”
这听得约翰满头疑惑.“那男孩是什么人?跟安布罗什么关系?”他质问阿方索.
“被地方教会收留的流浪儿,”主教回答.“曾在当地的仓储后勤帮工.几年前远东的万灵暴动,因陪同部队行动记了军功,后被转正成了一名巡庭猎犬......直到现在.”
“或者现在为止?赶紧给我说重点.”
“......他和教宗什么关系没人清楚......亲属、忘年交、挚友的子孙,我们几个猜的五花八门,连私生子甚至娈童都出来了......”
“这可有意思了.那他到底是怎么被选上的?”他接着催促,抱着膀子像看戏一样欣赏阿方索亲自讲解他传达的旨意有多么滑稽.
主教无奈解答道.“据档案室那边的说法,那孩子是他们收到指派,在教籍记录中按条件一条一条筛出来的,那之前教宗可能连他的名字都不知道......两人或许根本就不认识.”
“简直胡闹.他根本是乱作主张.”约翰听完枢机主教这番陈词后暂时放过了他,将矛头转向他口中那个最令他气愤的老糊涂蛋儿.“对象还他妈是个小屁孩,就算他同意......甚至是他自己的主意也不能作数,这莫名其妙的调迁根本不合规矩.”光线更加阴沉,上天都好像有些不高兴了.“总之不论如何,这事我可不干.”
“可宗座已经敲定,我们也不能——”
“去他妈的宗座.”约翰狠拍桌面,粗鲁地打断了他.“从召集枢机到现在过了多久?你们期间就没想到过安布罗可能老到精神上出了问题?”嘶——主教后仰着退了几步,差点绊倒他的椅子硬隔着红质金花的羊毛地毯磨蹭到了下面的大理石砖.“抛开背后不确定的阴谋谜团,将未成年人送上方舟去守监又算什么光彩的事?想想为什么要由你来签署这道旨意?楼下的档案室可不会为这道调任令记上他安布罗吉奥·帕斯托雷·罗马诺——保禄七世的名字!”
主教这时站稳了身体,缓慢挪动回桌前,看起来有些迷茫混乱.他本该像个热锅上的蚂蚁,但看来这事远超出他的理解范围,巨大的无力感让他急都急不起来.为了让他能充分考虑,约翰一再将语速放慢下来.外面的风吹打玻璃,似想要阻止他的讲话,亦或是在给他喝倒彩.他接着说.“不只是教宗,亚当·毕苏斯基、安杰罗·德卢卡、文森特、阿德尔博特,真正有决议权的主教品枢机和东仪教会的宗主教们通通不会承担.”一群渣滓,只会将自己高高挂起,想起他们约翰心里又忍不住大骂几句.“留给后人作为‘先例’查阅的只会是在这章废纸上署名的你和我——圣该撒留领衔司铎、巴黎主教阿方索·穆勒·克莱芒和本笃会修士约翰·沃德!”
“但是......”主教满脸疲惫.“现在比起怀疑教宗的决断,我们还是应先履行职责.”
可怜人,他根本不知道自己能干什么,可以干什么,又真正应该干什么.“我有办法处理,不会牵扯到你”约翰明确告知阿方索该如何选择,希望他能明白这言外之意.
“阿方索还是另有主意.与那无关......现在情况还在掌控之内......胡安主教赶忙制定了补救议程,把这件事作为充实内容的连带议案塞到了中后段不起眼的地方.目前还只是私人绯闻的程度,影响并不大.”主教右手食指不住敲打桌沿,这是他在想讲出心中整理的长篇大论时的坏习惯,老人不得不耐着性子听完.“顺其自然是最好的选择,只要我们不再多生事端,人们很快就会忘了它.”说到这阿方索抬起眼,他们目光对视.“而倘若不执行——不论是我们说服教宗让他收回成命抑或是单方面地拒绝命令,都会让人们把注意力聚焦到这件事上,令圣座失信.”哒哒哒哒,他的左手也参与了进来.约翰觉得像有只大苍蝇在他耳边飞来飞去.“反复在这上引起瞩目,就我们现在的机密制度,任何一个枢机成员都有可能顺藤摸瓜调查出方舟的秘密.”
“这是眼下最好的办法.”主教继续补充道.“档案你也放心,调任令上署的是我的名字,作为执行者并不必要入册记录.”阿方索这番不在乎个人荣辱,估计让他觉得自己都是个舍己为人的圣人.
蠢货!约翰暗骂.老子可不在乎他们署不署我的名!我他妈是帮你避开那些自私鬼们的小算盘,结果哒哒哒哒地听你说了半天,就讲出这么一通自我感动的废话?真以为自己有多了解?破船!他妈的那破船!总是扯上一堆遭烂事!
约翰扫了一眼阿方索,他像在为自己的提议“聪明绝顶”而洋洋得意.该死!
“既然如此.”我们就来好好算算.他不再拄着桌面重做双手抱肩.“你们怎么不叫胡安直接进谏取消那个提议?”
“啊?”
好一个啊,我真替你害臊.
“......他、胡安他......”阿方索变得结结巴巴,眼神四处躲闪.“我们有做过尝试...但是...没能劝阻住教宗...”他摆着头,手里左右扭动起自己食指上的绿玛瑙戒指.
“真的?”
主教不情愿地支吾着.“我们当时...没有想到这么做...”那块大石头反射的光在约翰脸上晃来晃去,他的闷火憋不住了.
“你们也不敢吧!一群蠢货!别他妈给我弄了!”约翰指着他的双手说.
主教慌忙背到身后.“...再责备我们也于事无补.事已至此,只能牺牲个人利益.”
“对,没错.那就让教宗撤销这个荒诞的决定.”
“什么!?”窗外凑巧一道闪电,霎地打亮了二人的脸庞.约翰的说辞连番跳脱阿方索预想,让他好不容易顺下来的逻辑又乱成一团.“万万不可,教廷——”
“那跟教廷一点关系也没有!档案室那边我有办法搞定.而阿方索,你一直拿教廷利益当挡箭牌,为了维护安布罗?别以为我没注意到!”
“不...不,我不是为了别的.”阿方索慌张地说.“我的意思是......因为现在流言四起......”
“流言?什么流言?”主教越说越迷糊,约翰根本想不通他在提防什么.
“当然是关于教宗的!”他愤懑地拉高音量.“你们怎么都跟不知道一样?!”似乎难以置信真的只有自己关心这件事.
“流言?”约翰在最近的记忆中搜寻.“......哦......你是指那个预言?”他一拍脑袋.“七山之城将会被毁灭?拜托!几个世纪没出过真正的‘预言’了?全是后人的牵强附会.可别告诉我你还信那个?”
约翰的态度和嘲讽的语气让阿方索无地自容,脸开始涨得像个番茄.“它,它出自圣人之口,确是颇有渊源,我们不,不能熟视无睹.”说话也变得磕磕巴巴.
“喔,那,那可真是巧了.我,我也是个圣人.”约翰惟妙惟肖地学着阿方索紧张时的结巴样,毫无修养,看着像高速公路边拎着酒瓶撒尿的老流氓.接着他又左臂负手,右掌举在胸前,似是拿着本空气做的书,一副傲人的牧师或是传道士的样子.老人昂首挺胸,脸上挤满了高高在上,下眼看着阿方索这个未开化的土著民.“写作福、福音书和启示录的门,门徒,文学、画家、神学家、友、友谊的主保圣人——加利肋亚人圣若望,说,说的就是我!”
“你这是亵渎!”约翰的言辞按理说足够受绝罚几百次,怎奈他仗着没人能拿他怎样,一直如此肆无忌惮.阿方索当然也知道自己对他没办法,只得拼命死守之前的理论.“就算我是把它看得太过了!”他竭尽全力保持气势.“......你也不能否认现在的影响!前几天的三王日弥撒,我们站在台上讲道,人们就在下面私语着末日审判、最后一任教宗,现在真的到了危机时刻!”
“闹得沸沸扬扬,”约翰说“千禧年、伊拉克、华尔街海啸、阿拉伯之春,哪回不是闹得沸沸扬扬?还有像那劳什子玛雅预言,世界末日都来过好几次嘞.”创造、毁灭、神圣、邪恶,人们爱追求那些对他们来说虚无缥缈不切实际的东西,这就像是习性.“比起这些,你还在乎这个荒诞的预言?可真有够足虑.”
“这关系到我们自身!”主教的脸色由红转紫,如同在移民街的小酒馆里被一群发酒疯的醉汉痛殴了一顿.“若是我们处理不好......定会有人借题发挥!对!教会分裂并非没有前车之鉴!”
“嚯.那每年的福布斯富豪排行又要挤进一位新成员咯.”约翰打趣地说.“而且你真的以为只要不捅娄子,捂住眼睛装聋作哑就能缓住谣传了吗?阿方索?与其在这绞尽脑汁争长论短,不如去挑出几只出头鸟,用白银,用黄金,用那美国佬富兰克林去糊住它们叽叽喳喳的嘴.”
“怎么能用信徒们筹集来的善款送去给投机者们中饱私囊!”
“呿.饱了谁的囊不都一样.”约翰不屑.“而且要我看,这该叫每人捐献几欧分,拯救我们的信仰危机顺带上一个孩子的未来.”老人拉下头上的护目镜转身向门口.“你自己好好想想到底该怎么办吧.”说完鼓起双唇,吹起了一曲小调.
“等等!”
“记得跟那些数钱的家伙强调这是为了大家,他们不会在乎这点小开销的.”约翰摆手示意道.“还有,为了你的‘尽职’如此,枢机议会和安布罗得欠你个总理执事.”说完晃晃头,合着曲调迈开大步离去.
“停下约翰!你明知——”
“答应他!”一个声音突然在约翰的思绪中炸响,雷霆般盖过了主教的说话.“此事不在我的感知,要探明其中的变故.”约翰骤停住步伐,口中的哨子节奏也缓了下来.健壮身躯的惯性差点儿让他跌倒,他全力稳住,尽量不在阿方索的眼中表现出更多异样.
主教继续喋喋不休,还希望能让约翰回转心意.“现在已经覆水难收!大家都已做好准备,除了你——”
“除了我.”约翰的大脑飞速运转.老人想了想阿方索,他那点奉献精神可能为自己揽来了一个超乎寻常的大包袱.真诚的傻瓜,能保持到这个年岁也不容易.自己是看着他晋铎晋牧、一步步到今天......
算了!老人咬咬牙,断了口哨.背对着阿方索说.“除非我带领.否则那孩子没法平安上去.”
“没错!嗯......嗯?”阿方索没明白眼前的状况,悄悄打量着约翰的意思.他试探地提问——“你同意了?”
“太早了约翰,我们需要时间.”那个声音又在老人的脑海中告知他.
“不完全,不是现在.”约翰回身拿起桌上的履历.“五月,”拎起给阿方索看.“等到他生日.”
“等等,这——”
“别再讨价还价,要不我来教你开信使?”
“不不、不了.”阿方索听闻后像只闯进大屋里不知所措的长尾猫,颤兢兢地说.“我会上报提议的,这种仁慈之举应不会受到责问.”看来经过刚才的激烈争论,能得到这结果已让他满足.约翰心想.也好,省得再多生端.
“我就觉得你不可能真的拒绝.毕竟这还是教宗的旨意”
教宗卖了你,教宗算个屁.
“资料我们会直接传给索菲娅,剩下也就没什么了,你是轻车熟路.”
“那就这样.”约翰一手推开大门.“别忘了找罗马诺,去讨你的总理执事.”重重摔了回去,顺带不忘对着墙上的老亚伯拉罕狠啐了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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